这是我们讲述的第1551位真人故事
【资料图】
我叫张彦 ，今年36岁，出生于东北哈尔滨，现在是遗体美容师。
原本蒸蒸日上的旅游事业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，最后为了生计， 我被迫转行做了遗体美容师。从业以来，我已接触了800具遗体， 看尽了世间的人情冷暖。
（我是张彦）
儿子用鞋盒子装教授父亲的骨灰，高位截瘫的男子，努力坚持送母亲最后一程，还有一个18岁的女孩被火灾烧得面目全非，我不得不对其母亲撒下一个善意的谎言。
作为一名遗体美容师，这份工作既神圣又充满意义。就像电影《入殓师》中提到的一样： 让已经冰冷的人，重新焕发生机，给他永恒的美丽。在分别的时刻，送别故人。静谧，所有的举动都如此美丽。
2020年初，因为疫情，很多殡葬司仪和遗体美容师，被隔离在家中无法出来工作。当然，他们更多的是害怕，因为情况不明，谁都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。
我老公是做殡葬司仪的，也就是咱们说的白事先生。当时，他还冒着危险一直处在殡葬一线，接待逝者家属。
（难得休息时，才有时间为自己化妆）
一天，殡仪馆来了一位特殊的逝者，是一位老太太。老人生前非常爱美，活得很精致，就连上街买菜都要化妆出门。 家属要求老公，帮老人打扮得漂漂亮亮，好让她走得体面干净些。
老公平时为人和善，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家属的要求。但因为疫情的原因，他找遍了整个哈尔滨，都找不到遗体美容师来帮忙化妆。这时，他突然想到我之前学过新娘彩妆和日常妆，只得试探着向我寻求帮助。
虽然老公从事殡葬行业，我对此没有太多忌讳。 但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遗体，平时连靠近都不敢，更别提要去给化妆了。我果断拒绝了老公，告诉他给多少钱也不去。
奈何架不住老公再三请求，看着他急得团团转，我于心不忍，最终还是答应了。
（给家属提供物料服务）
当天晚上我彻夜难眠，心情很复杂，毕竟是第一次跟遗体打交道，难免会感到害怕。思来想去还是鼓起勇气，硬着头皮翻阅了有关遗体美容的资料……
当天，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，可在面对老人的遗体时，还是有些战战兢兢。大脑中曾不由自主地，想象过无数种可能。可当触碰到老人的脸时，我像入定了一样，全身放松，竟没有一丝害怕。
她的脸，是那么冰冷，僵硬，没有丝毫的温度。原来这就是每个人最后的状态。
老人脸上虽然有些尸斑，但依稀能看清描眉饰粉的痕迹。正如老人家属说的那样，她之前活得肯定非常精致。
此刻，我竟然由生出一种悲天悯人的感觉。想着一定要让每一个逝者，走得像生前一样体面。我拿出自己用的全部化妆品，像平时化妆一样，小心翼翼地给老人化妆。
（每天奔波在工作的路上）
整理完妆容后，我又给老人梳了两条辫子。家属看到老人的那一刻，仿佛感觉她又回来了，不禁泪如雨下，深深向我鞠躬，再三表达谢意。 我忽然有所触动，第一次发现做这种事竟这么有意义。
本想临时救场之后，肯定再也不会接触这行了。没想到疫情迟迟不结束，旅游行业经营惨淡，几乎无法养活自己。 想着遗体美容师这份职业，不但很稳定，而且又是一份有意义、有灵魂的工作。 于是，我决定转行。
刚开始，我怕父母接受不了，一直瞒着没敢说。直到两个月后他们才知道。父母想不通为什么年轻漂亮的女儿，会选择做这一行，气得好几天没和我说话。
但在我的坚持下，父母慢慢接受了。由于工作的特殊性，我从来不参加亲朋好友的喜事。但朋友也不会因为我的职业而疏远我，始终支持我的工作。
（寒冷的天气下，有时我凌晨就开始工作）
但是，真正从事这行，才发现没有那么简单。因为很多人不可能都会平静地离开。碰到意外死亡的，就会面对各种各样的难题。
记得我曾接到过一个求助，逝者面部凹陷，需要缝合。 然而我不是医科出生，并不会缝合伤口，只能拒绝。
这事过后我思考了很久，以后会经常面临逝者肢体残缺、身体面部破损等问题，难道要一直拒绝吗？我应该想个办法帮助他们才是。
于是，我找到了一家医院的外科主任，主任得知我的想法后，很热心地教了我缝合术。
可学会了技术还不够。 为了尽快地熟练起来，我一日三餐都买猪肘子。先把它用刀割破，模拟各种伤口，再尝试不停的练习。 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，终于熟练掌握了缝合术。
（每天忙着工作）
当我再接触到遗体有缺陷的情况时，都会先缝合好，然后再补底妆，尽量还原逝者本身样貌。家属对我的技术也很满意，渐渐地我在业内也有了很好的口碑。
然而又一个难题在等着我。原始的遗体美容是老式的彩妆，它多数都是混用的。
用油彩做底妆，虽然可以使逝者不受到氧化的影响，固定时间也比较长，但是会显得面部呈现出来的状态比较假，不是很自然，有点像戏曲的风格，给人感觉特别违和。
我琢磨着，如果能够让妆面更加自然有生气，就可以让人不再感到害怕了。所以我尝试在面部的美容上不断改良，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，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手法。
我用常规的粉底加定妆，再加一部分混合油彩，这样做可以让妆面更加自然。 现在所有的逝者经过我的手，家属们都说人就像活着一样，非常有生气。
家属的肯定，是对我最高的褒奖，每次我都特别高兴。经过自己的努力克服了一个又一个挑战，帮助到这些家属也非常满足。
（准备工作）
现在的工作日程，就是每天等着老师们，把遗体存到殡仪馆后。我就开始给他们净面，剃胡须，整理头发，上妆，最后整容，整理遗体。
到目前为止我已接触了800具遗体。 可以说，我每天都在体会人情冷暖。有令我生气难过的，也有令我感动的。
上个月，我接待了一位非常特殊的家属。一个高位瘫痪的中年男人。逝者是他的母亲。
在过去的二十年里，一直都是他的母亲，照顾着他的日常起居。直到去年年初，他母亲患了癌症，由于家庭经济条件困难，没能及时得到救治，12月就离开了人世。
他通过社区介绍，找到了我们。说想要送母亲最后一程。我们看到这个家庭特殊，决定义务帮助他。我们给老人整理完仪容后，由四个老师抬着逝者下楼，另一个老师则背着他。
他一直哭着拽着母亲的被角，直到把老人送上灵车，也不愿意撒手。 我们虽然知道他不想与母亲离别，但也不得不强行把他们分开。
（我的化妆箱）
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，他每天都会给母亲烧上路钱，一直到出殡那天，在我们的帮助下，给老人叩头、摔盆。他说：“前半生母亲一直照顾我，母亲的最后一程，我一定要亲自送。”
听他说完，我们眼泪都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。 尽管他身体有残疾，但仍然努力做着，儿子对母亲应尽的孝道。
工作了这么久，我看到了很多人性的美，但同时也看到了人性丑陋的一面。比如，老人还没有进火化炉，子女就为了遗产，闹得不可开交等等。
私下里，经常有人问我，你怕不怕鬼？我说鬼并不可怕，人心才是最可怕的。
记得曾接待过一位家属， 他父亲是一所学校的教授，想在学校举行一个告别仪式。 我们安排好了所有事宜，当说到骨灰盒的时候，他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。
可到了出殡那天，令我没想到的是，他竟拿出一个鞋盒子，来装他父亲的骨灰。 我很不理解，如果没有骨灰盒，至少可以用红布包裹，恭恭敬敬地把它放在寄存的地方。
（给逝者缝合伤口）
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，也为了保护殡葬的传统文化， 我们会给低保、残疾和贫困户，免费提供骨灰盒。
但不管做得怎么尽善尽美，都难免会有遗憾。2022年的夏天，我接到了一位母亲的电话，让我去给她女儿穿衣服。 我习惯性地问了一下，逝者多大？她说，18 岁。
听完我心里一紧，18岁，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。接着这位母亲又对我说，她女儿是火灾过世。我当时就想，火灾导致过世的，人可能会面目全非。
等看到遗体的时候，现场还是让我震惊了一下。 女孩儿全身百分之百面积的烧伤，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，属于烧伤当中等级最高的，手脚也全部都是蜷缩的状态。为她穿衣服非常难。
这位母亲还没有看到，她女儿的这种状态。所以当时她对我说，可不可以给她姑娘画一个妆，我答应了她。
（为逝者整理遗体）
但我心里明白，我是真的无能为力。女孩儿身上一点好的皮肤都没有，脸上的五官都已经很模糊了，皮肤脆弱得一碰就要裂开，根本没有办法进行遗体美容整容。 我怕这位母亲接受不了，只能骗她。
后来，我想办法给女孩儿，弄了一个能遮住脸的帽子。还为她系了一个小丝巾，除了鼻子和嘴巴，其它能遮盖的地方，基本上都遮盖上了。
还有，在着火的过程当中，可能是由于外力的原因，女孩的胳膊少了一只。
按照常规来讲，我们可能会用棉花填充，做一个假肢。 但是我一看这个情况，真的是特别不好做。最后我想到用假肢。可找遍了哈尔滨所有的模特商店，大一点的假肢都没有。
直到最后一家，在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时，事情出现了转机。我把女孩的情况告诉了店主，请求他帮忙给找一找，店主人很好，最后在仓库里，找到了一个旧模特给了我。
（摆放物品）
我按照女孩儿手臂的尺寸，又重新把假肢做了一下修改，然后给她安上了胳膊。
之后，为了避免这位母亲，看到她女儿最后的状态时，接受不了。 我没有给她看女儿的脸。只是给她看看孩子的身体部分和已经安装上的手。
这位母亲当场就要跪下，我赶紧把她搀扶了起来，并对她说：“不用谢我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。”
其实我心里头很难受，因为不能跟她说实话，没有办法给她女儿做遗体美容，我欠了她一句对不起。当初的谎言可能要跟着我一辈子，每每想到这件事，我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。
后来，我查阅了很多的资料，发现 上海和北京有一些公司，可以把一张照片，用3D技术打印出来。整个人的面部就像面膜一样扣在脸上。但是价格非常高，一般家庭承受不了。
我希望未来这种技术，可以广泛应用，把价格拉低，让真正有这种需求的家庭，可以消费得起，然而这需要漫长的时间等待。
（日常工作，左二）
我原来的职业，是不停地带人去寻找美好，看到的都是开心的画面；而现在的职业，是尽量去抚平家属的创伤，看到的都是令人难过的场景。两种职业，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。
我看到网络上的谩骂声，很多人不理解，以为骨灰盒是天价，灵车接运需要费用，以为是我们要赚这笔钱。 实际上骨灰盒价格是平价的，灵车接运是免费的，我们并不赚钱。
每当遇到一些，不理解我工作的家属时，我也曾想过要放弃这份工作。可是碰到那些给我鞠躬，支持和鼓励我的家属时，我身上所有的负能量，又全部一扫而空。
这些支持、鼓励和感谢，让我感到这份工作，是一份很有大爱，很有意义的职业。我暗下决心不能放弃，要努力做好它。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，毕竟除了生死都是小事，没有任何事情比活着和珍惜当下更重要。
（逝者并不可怕，可怕的是人心）
工作之余，我更想通过自己的努力，向大家普及传统殡葬文化，改变大家对这个行业的误解。 我想让更多年轻人，来了解这一行。因为有很多人一提到殡葬这个行业，就会感到害怕。
每一次出去工作时，很多年轻人，在家里老人去世的时候，通常不敢伸手，也不敢靠前，完全不配合我们的工作。
我通过网络普及殡葬的传统民俗，和这方面的知识，就是希望更多的年轻人，可以来了解咱们中国传统的殡葬文化，和正视我们服务人员的不易。
通过这种科学的解释办法，以及我亲身的经历，或者将一些有趣的小事情告诉他们， 其实逝者并不可怕，可怕的是人心。 我们参加葬礼，对逝者怀着敬畏的心，不需要害怕任何人会伤害我们。
还有，希望通过我们帮助更多的贫困户，低保和残疾这些家庭，可以改变世人眼中，对殡葬行业一些错误的认知，减少一些对殡葬工作人员的误解。
（坚持做有意义的事，无愧于心）
殡葬实际上是一个大爱的行业。 让生命以更美好的姿态离开，让逝者最后一程体面的走，让活着的人少些遗憾。我不求大富大贵，但求无愧于心。无所谓挣多少钱，只做有意义的事情。
最后，希望我们都能够珍惜当下，短暂的是人生，脆弱的是生命。好好珍惜现在的每一天，用心对待身边每一个人，人生无常，唯有健康平安，快乐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。
【口述：张彦】
【编辑：银子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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